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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济纳绿洲:你会随居延海消失吗

1998-07-15 来源:光明日报 本文作者 摄 我有话说

“天上人间”今何在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唐代诗人王维对居延海周围景物的描述,引起多少人心仪西北明珠居延海!

居延海位于内蒙古西北部的额济纳旗,从远古时代就有人类在此活动,秦汉以来这里一直是沙漠中的一块绿洲,水草肥美,牛羊成群,许许多多的文人墨客在此写下了千古名句。“湖滨密生芦苇,入秋芦花飞舞,宛若柳絮。马牛驼群,随处可遇。鹅翔天际,鸭浮绿波,碧水青天,马嘶雁鸣,缀以芦草风声,真不知为天上人间,而尽忘长征戈壁之苦矣。”这是董正钧1944年所著《居延海》中对居延海景色的描述。近年来,由于大气候的变化,特别是人为因素的干扰,居延海周围再也见不到那种“天上人间”的自然景观了。由于环境急剧恶化,沙尘暴出现越来越频繁。今年4月那场影响半个中国、令包括首都北京在内的许多地方泥雨大作的沙尘暴也是在这里形成的。

为了探究居延海的现状,7月1日早晨6点,我们从阿拉善盟出发,驱车赶赴600公里以外的额济纳旗。

600多公里的沙石公路基本上在沙丘戈壁上穿行,中途可供吃饭的地方只有两个,而能加油的地方仅有一处。吃早饭的地方名叫苏海图,距阿拉善约120公里,是一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子,村子周围全是荒漠,唯有一些骆驼不知疲劳地在沙地上寻草吃。饭店主人告诉记者,这里的风近几年是越来越大了,光大一点的沙尘暴就出现过好几次了。吃完饭继续西行,放眼望去,全是无尽的戈壁荒漠,偶而在褐黄的沙砾上可以见到一些半干枯的骆驼刺等植物在挣扎着,这也就是骆驼和羊群最好的食物了。

走走停停在酷热的戈壁上行车10多个小时后,我们终于见到了一片绿色,那茂密的红柳和高大的胡杨林告诉我们额济纳到了。车在绿色中疾行,扫除了在大戈壁上行走一天的枯燥,但几次出现在泛着沙砾的干涸河床却不能不引起我们的忧虑:碧波荡漾的居延海,我们还能见到你的影子吗?

向导达西告诉我们:“西居延海已经完全沙化了,根本进不去了,要去,只能去东居延海。”

7月2日上午,我们驱车直奔东居延海。然而,进入东居延海边沿,车被流沙捂住,挂4×4加力也动不了。

一群骆驼蚁聚在一个地方,我们走过去,发现了这20余峰骆驼聚集在一起的原因,它们紧紧围住一滩两米见方的泥泞在“解渴”,任我们拍照惊吓不忍离去,一只珍贵的白驼好几次把嘴扎进泥泞中吸取臭水……它们别无选择,除了这滩臭泥泞外,几十里内只有被烈日晒得滚烫的流沙和石头。沙虎在芦苇茬间逃窜,贝壳被太阳晒得闪闪发光……这哪里是海底世界?

清代诗人任万年笔下的黑河水“巨浪滔天大石浮,龙形滚滚向东流”,全部注入了居延海。兰州大学冯绳武教授在《河西黑河水系的变迁》中写道:古居延海面积720平方公里,到宋朝末年河水改道,古居延海逐渐消失后,形成的新居延海面积还有300多平方公里。

直到本世纪50年代,清波还在居延海荡漾着。黑河水仍然四季长流源源不断。58岁的蒙古族向导达西说:“我小时候黑河两岸芦苇、芨芨铺天盖地,望不到边,人骑在骆驼身上,只见人影不见驼。”到了六七十年代,黑河每年还有11.2亿立方米的水注入居延海。进入80年代,黑河水下泄量减少到5亿立方米。到1992年,再减少到1.83亿立方米。此后,黑河水连一滴也没有流进居延海。

胡杨,为失去未来而“泣”

7月2日下午,我们在达西带领下沿黑河故道向上游驱车40多公里,来到一个叫柽树林的地方。

所谓的柽树林,其实是死胡杨树林。胡杨,属第三纪地质变动时留下的古老树种。人们发现过它的化石,考证认定距今有650万年的“家族”史。据说,全世界存活的胡杨已经稀而又稀了。居延绿洲曾经是世界上胡杨最集中的地方。

我们看到的是无数的胡杨“尸体”,歪着,站着,倒着,有些树干渗出一种血一样的物质,学者们称之为碱,老百姓称之为“泪”,红色的胡杨泪,为失去未来而流……这可怕的死寂,竟然绵延50多公里。

难道额济纳也要失去未来吗?

所有这一切,都是断水引出的恶果。

现实似乎太沉重了,我们不妨回到过去,看看当初居延绿洲那强盛的生命力。有文字记载:直到清朝中期,当地民族想进绿洲,不得不“放火烧林方可入牧”。直到1944年,著名林学家董正钧先生还记下了“南由狼山老树窝起,北至河口,沿东西河及支流两岸,直达居延海滨,均布满天然森林。”“红柳高达丈余,密生处,人不可入,一望无际,方圆数千里。”

仅仅过去50年,居延天然林只剩下可怜巴巴的567万亩。

我们得到一份关于额济纳生态治理的材料称:地下水位下降,老天连年干旱,森林减少了85万亩,牧草由130种减少到10多种……降雨量年年减少,年降7毫米左右的年份比比皆是,而年蒸发量却高达4000毫米。

资料表明,许多地方地下水位平均降低1.11米。有关部门调查证实,沿河牧区1548眼筒井中的1018眼干枯了。7月4日,我们的采访车因水箱缺水困在一片沙漠中,碰着一位开拖拉机去找水的工人告诉我们:“方圆二十里没有水。”

淡水补给不足,地下水矿化度每升增大到1.0千克,许多水井已上升到3克左右,许多井水含氟每升高达4毫克左右,远远超过国家标准。水质变坏了,人的体质就得“坏”,氟骨病、斑釉牙病、碘缺乏病随着水位的降低在升高。

河水断流了,湖水涸干了,地下水位降低了,天上水飘走了……

哈拉浩特的警告

哈拉浩特是蒙语,就是黑城。7月3日中午,我们到黑城访古。黑城的繁荣和毁灭都是谜,几百年来吸引着无数冒险家踏入大漠深处。

离额济纳旗政府所在地达来库布镇仅仅25公里,我们的汽车却颠簸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这座西夏国边防要塞。

流沙一直涌上黄土夯筑而成的城头,长方形城区无大面积毁坏。墙中部开设城门,并加筑瓮城。我们从一处洞式通道进入城中,这洞,据说是当年守将黑将军弃城逃命时开掘的。从城中可清晰看见城墙高耸地表。城内原有街道及主要建筑痕迹仍然可以看见。

吸引冒险家们前来的不是黑城的外表,而是深埋于地下的独一无二的珍贵文物。我们一行路过银川时参观西夏王陵,其中有数件国宝就是从黑城挖掘出土的。据讲解员说,早在20世纪初,众多外国探险者和考古家就对神秘的黑城进行过多次挖掘,沙俄学者科兹洛夫进行了掠夺式挖掘后,盗取了大量文物。中科院考古研究所对黑城出土的汉简校译出版了《居延汉简甲乙编》……

神秘的黑城终于揭开了朦胧的面纱,然而,对我们“保护生态行”的记者们来说,最珍贵的是一个故事:当年,明军进攻黑城历久不得手,便筑了条拦河大坝,截断了注入黑城的河水……没了水的黑城便不攻自破了。从此,改了河道的河水再也没有流进黑城,黑城的历史也就结束了。

这也是额济纳所有故事中最令人伤感的一个。

7月4日,我们叹息着离开额济纳,路过酒泉,已经是一片郁郁葱葱流水潺潺。一问,方知这就是黑河。黑河水从来没有断流。路过张掖市时,过一座大桥,桥下新立一座石碑,叫“特大洪水永久标记碑”,其铭曰:“1996年8月17日至21日……洪峰通过321国道,流量达1180秒立方米,最高水位1.816米,相应高度为1439.555米,相应河床高度为1437.694米,历时6天。为历史记载以来最大洪水。张掖市人民政府制。1997年10月1日。”

这历史记载的最大洪水,竟然连一滴也没流到居延海去。这水被黑河流域中游筑起的百万立方米能量的30多座水库挡住。仅张掖正义峡以下就突兀出14座中型水库,它们贪得无厌时,完全可以把源源不断的黑河水源源不断地喝光。

居延海消失了,居延绿洲弄不好也要消失了……

像黑城那样,最害怕的,是当地的老百姓,他们哭了,他们流离失所,他们中许多人成了生态难民。一些牧区十多岁的孩子,在记忆里曾经喝过牛奶,而六七岁的孩子,没喝过牛奶的比比皆是。马背民族的子孙,八九岁了,竟然没见过马……草场恶化了,荒漠化了,牛和马都生存不了。

为此,国务院1995年11月19日发纪要,下达分水令……方方面面在动作,在寻找最精确的数据,计算最精确的小数。一些专家说,当我们计算精确的时候,很可能一切都晚了,用不了多少年,如果黑河水还下泄不到额济纳,那里的绿色就有可能不复存在。

那可是人类的悲剧,受害者将是我们每一个中国人。到那时,流给额济纳的最后一滴水将是人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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